光亮文明周末：秋日草花

  “花有金凤为小丛，秋色已深方盛发。”秋花中凤仙算是北京寻常巷陌常种的花，胡同人家门前常摆此花。凤仙予人显着的节候感，此花一开，便知秋来。凤仙为一年生草本植物，极易存活，此地呼为“指甲草”。将它视为草花，并非小看之意，大约因其可到处栽培，不是柔嫩不易活一类。笠翁（明末清初李渔号笠翁）称其为“极贱之花，止宜装点篱落”，大约也是此意。

  古时闺中女儿有以此花染甲的旧俗，是以此花又称“好女儿花”。南宋词人周草窗（缜密号草窗）《癸辛杂识》续集上有“金凤染甲”条：“凤仙花红者用叶捣碎，入明矾少量在内，先洗净指甲，然后以此付甲上，用片帛缠定过夜。初染色淡，连染三五次，其色若胭脂，洗刷不去，可经旬，直至退甲，方渐去之。”

  清代《清嘉录》中亦载：“捣凤仙花汁，染无名指尖及小指尖，谓之‘红指甲’。相传留护至明春元旦，老年人阅之，令目不昏。”《帝京岁时纪胜》记载了清代北京一年之中景物，其间记阴历五月时品说到“凤草飞红，绣女敲而插手”，可见那时端阳已有以凤仙花插手甲的风俗。关于凤仙的花叶用来染甲，笠翁则反弹琵琶，言“纤纤玉指，妙在无瑕，一染猩红，便称俗物”。天然也有与笠翁不同的观点，清陈元龙撰写类书《格致镜原》中就认为，“女性取花以插手甲红鲜心爱”，其间对凤仙的特性描绘也很有兴趣：“花谱一名金凤花，各色俱有，善变，且有洒金者，开花头翅羽足，翘然如凤状。自夏初至秋尽，开卸相续，健壮累累，花卸即去其蒂，不使结子，则花益茂。”俞平伯的一首现代诗中有几句写到凤仙，那是他们配偶二人同游寒山寺，正值秋半，江南阴雨连绵，恰是凤仙开花时节：“鲜艳的凤仙花，喜欢开到荒芜的野寺；那领路的姑娘，又想染红她的指甲，向花丛去掐了一握。”

  凤仙花的蒴果呈纺锤形，外表有绒毛，成熟了的果实悄悄一碰即爆裂开来，也因之多了个俗称——急性子。《本草纲目》上也说到凤仙果实的这一特性：“其实如小桃，老则炸裂。故有指甲、急性、小桃诸名。”

  凤仙常与鸡冠同植，二者花期附近，又皆是常见易植的院子花卉。胡同人家随意几盆摆在门前，就很好看了。诗词中也常将二者并重。宋人有诗写到这两莳花，很喜欢其间两句：“鸡冠与凤仙，早种近阶砌。夏秋无花时，类能作幽致。”无名氏《鹧鸪天》亦云：“生羡鸡冠与凤仙，时秋华艳遍园间。”清查慎行《庭前草花与德尹分韵四首》其三也是咏凤仙：“群群红白隔窗纱，么凤飞来罥鬓鸦。老眼自看还自笑，莳花犹种女儿花。”这女儿花指的便是凤仙。其二咏的便是鸡冠：“小儿称长老称翁，比似花冠约略同。消得闲人闲处看，不幸小草亦争雄。”足见人们对这两种秋花的喜欢。

  秋风微凉，牵牛仍旧开得火热。难怪郁达夫感叹，对着旧墙垣之上怒放的喇叭似的牵牛花的蓝朵，即可以感觉到非常的秋意。

  同凤仙相同，牵牛也被视作既不花钱，又不费事的草花一类，从牵牛旺盛坚韧的生命力这点来看，是很符合现实的。

  经常于道旁、荒地等处见到的牵牛，以深紫及玫赤色为多，莹蓝与白色牵牛则见得少些。后二种色彩浅淡，总觉得更能衬出牵牛那种软弱娇柔的美感。郁达夫也对牵牛花样有所轩轾，“我认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赤色最下”，大约这素净的色彩也同北方秋天干爽的空气和渐凉的秋风更为符合，倘要显出更多秋意，他说“还要在牵牛花底，叫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烘托”，在他眼中，这大约便是故都秋天的色调了。牵牛不单是花样丰厚，且一朵花一日之内的花样也有许多改变，清晨时的蓝紫色至午后会逐步变作粉紫色，而这与花朵内的花青素以及引起其改变的温度、日照等有关，气候晴好的日子，这种变色好像越来越显着。清人邹一桂擅画，所著《小山画谱》中对牵牛变色的特性调查得尤为准确：“清晓敞开，日高即殷，遇阴曀则花竟日。”朝晨怒放，经阳光曝晒则会变作赤色，碰到阴天牵牛则会敞开一整日。大天然的诸种改变都有其科学的解说，而自诗人的眼看去，却将理性的科学现实化作了理性的诗句——“晚卸蓝裳着茜衫”，数次咏过牵牛的杨万里，将其晨夕改变的花样比作女子换却衣衫，平添了几分细腻与温顺。

  牵牛花期长，自7月盛夏直到11月还能看到它敞开。看到那纤薄软弱地立在枯黄藤叶间的花朵，真实让人难以想到它能于深秋初冬冰冷的气候仍然娟娟开着。秋深时，若将叶蔓间褐果内包覆的种子收一些回去，等来年春天将其耕种，夏秋之际便可于自家窗前赏到静寂晨光中攀交成长的蓝紫花朵。真是上一个秋天的奉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