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风中携带着一点冷。去郊野看看,领会春天澎湃的气势。树上的花、地上的花,都走出了深闺,开端打扮自己。
迎春花还在开,那是一种地道的黄,黄得富有,黄得大气,黄得初春万物都有点羞赧。但迎春花便是任意地开,一串又一串,像一挂点燃的鞭炮。我的目光抚过花朵,也抚过绿叶——春天的许多花都是先花后叶,而迎春花不同,它是与叶子一同开放的,叶子所以也有了花的姿势。
一株山茶花开得恣肆,让我忍不住停步赏识。花瓣红成了血,红成了霞,红成了一种壮烈。山茶花该是花中的烈性女子了,它们落下的时分,不像梅花、桃花、杏花般,一片片在风中飘落,成雨、成雪。它们是一朵朵落下去的,整个花朵齐斩斩地从花蒂处断开,落地有声。我回身脱离,不远处是几株梅花。此刻,梅花已是风烛残年,枝头的花都是懒懒的,精疲力竭地一瓣瓣落下,风凑上来托着花瓣悠悠地飞。
往前走,又看见了几株玉兰。紫色的玉兰让人肃然,总觉得紫色有些凝重,有些不同一般。站在树下俯视,一盏盏灯笼似的花,如同盛满了宿世此生的期望。如果说花中有仙子,紫玉兰仙子一定是最能度人危险的吧。白色的玉兰则让人不敢呼吸,屏声静气地看,觉得它们比莲花还高尚。白玉兰举着一盏盏酒杯,盛满了琼浆玉液——谁能尝一口呢?我应该是没这个福分了。
河滨是桃花阵,色彩红到极致,让人猜疑那便是植物的血。枝条的分叉处藏着红珊瑚相同的花蕾,蹲下来仔细看,觉得一粒粒花蕾正鼓胀着小小的期望。当文人的眼睛里染上桃花的色彩,心底就升起一股热热的情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叠音词里是一种纠缠、一种不舍。走到小河中心的桥上,回看桃花,水下的影子更有一种异样的美。
遇到一对情侣,男人和女子的容颜都不拔尖,但都笑得很绚烂。他们的眼睛里都是桃花,他们在寻觅桃花的最佳处,想把花和自己留在相机里。男人给女子摄影,花中的女子便妩媚多了,“人面桃花相映红”,让人误以为女子的脸便是一朵桃花;女子给男人摄影,桃花把男人衬出了几分英俊,男人的红围巾更是打眼,露出了他对日子的情绪。这对情侣喊我给他们摄影,我的心被感染,所以欣然接受了这份美差——在相框里任意赏识情侣的目光,任意赏识他们在桃花丛中的娇羞,的确是一次可贵的享用。
不觉就走出了这个小小的公园,这时又遇见了一畦畦的菜花。许多菜在这个春天都要开花的,油菜、香菇菜、白菜等,都开小小的黄花。菜花都瘦瘦的、怯怯的,菜花的黄也不同于迎春花的黄,总给人娇弱的感觉。不过,在这江南三月,它们又有了一种刚强的性格,在向阳未升的早晨悄悄摇摆腰身,语我、悟我、醒我。怒放的菜花间有一位老农,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他时而折腰,时而动身,努力地翻起一片土地。泥土黑黑的,散发着淡淡的腥,也散发着淡淡的香。
三月,还有许多野花,在沟边,在渠畔,在田间,在山陬,在海隅,兀自开放着。我的脚下就有许多:荠菜花碎碎的,被顶在最上面,小小的白带着一点瘦骨嶙峋的感觉;球序卷耳吹着弱弱的白色喇叭,或许它信任虫子能听到,乃至信任天上的云朵能听到;婆婆纳亮着自己的紫,尽管不显眼,但一点也显不出低微……
一切的花,都是春天的一部分;或者说,一切的花,自己便是春天。它们站在春天的原野,把自己站成了春天,站成了春天的一株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