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812】艾青的“马车”

　　艾青走了，26个春秋，他走到很远的当地去了。在我的怀念中，他仅仅远行，从未消逝。

　　在梦里，我常见到艾青，可是个背影。艾青总是和他那辆诗神的“纯金的三轮马车”在奔驰，我也紧随。咱们走过一条泥泞的路，到了长满野草开着野花的草原，穿过一片森林，经过护林人的小木屋，被拦车查看。艾青说：“车上都是诗，咱们是写诗的。”所以放行。再往前是一片芦苇荡，咱们踏浪而过。猛然，有涛声传来，抬望眼，恰有激浪迎面。

　　梦醒时分，艾青和他的马车已不见踪迹，想起了艾青《诗论》中的话：“咱们的诗神是驾着纯金的三轮马车，在日子的旷野上奔驰的。那三个轮子，闪射着平等的光辉，以相同庄重的隆隆声震响着的，便是真、善、美。”

　　然后，我把拂晓之前长长的一段时间，留给了回想，回溯韶光，捡拾起那些少小往事。太久的往事会变得影影绰绰，如梦如幻；太美的往事会纠缠在心灵，若藤若蔓。

　　我榜首次见到艾青的姓名，是在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课本上。上面有一首他的诗——《春姑娘》。诗的粗心是春姑娘来了，在她挽着的柳筐里，装了许多东西，有红的花、绿的草……教师带咱们朗读，然后解说。我举手说：“春姑娘的柳筐里少了一莳花，崇明的油菜花。教师你能不能给艾青提个主张？”同学们捧腹大笑，教师却走到我的座位旁，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头，说：“没有考虑，没有幻想力，就不会有这种主意，这是了不起的！但我找不到艾青，徐刚还小，今后或许有时机遇见艾青，当面告知他。”教室里一片安静。

　　自此，我记住了“艾青”这个悠远而生疏的姓名。一个农家童子被一首诗、一个诗人的姓名所感动，影影绰绰地看见了在极远处悬着的一点微光，悠悠地闪耀，使人前行，生出明澈的愿望。一切的愿望都面临着两种或许：一种是梦着梦着就梦不下去了，中断了；第二种是会有一连串看似偶尔的相遇和磕碰，促进愿望连续。

　　自从《春姑娘》之后，更多的诗人和他们的著作相继呈现：六年级的语文课本上有袁鹰的《韶光白叟的礼物》；在三乐中学读初中时，一个小小的阅读室里，我读到了1959年11月号《人民文学》上郭小川的《望星空》……我自我陶醉地读着、背着，为同学们朗读，我渐渐地看见了诗的天空，是诗人美丽或许惆怅的幻想的天空，我由于感动而深陷其间，不知今夕何夕。这些生疏的人和诗，拨动着我愿望中幽微的光，并让它愈加亮堂。我乃至觉得远方有招手者，那是诗仍是诗人？看不清，未识者也。

　　暗夜，青灯黄卷引领我在月光之下，去寻觅我愿望中的幽微之光，那是夜行的路。我学会了行进和忍受，在路旁边的草丛中舔自己身上的创伤，用芦苇在大地上写我的梦，写艾青的《火把》，从一朵云穿到了另一朵云中。寻夜宿处时，到了未名湖畔，与漫步的王瑶先生相遇，听完教导，不觉曙色已现，未名湖周边的树林里，有百灵鸟的鸣声传来……

　　1976年的一个冬夜，冬风呼号，《人民文学》的诗篇修改杨兆祥大哥说：“走，我带你去看艾青。”那时艾青已从新疆返京，暂住史家胡同的一个大杂院。在一个小客厅里，艾青浅笑着和我握手。我总算看见艾青了，我真的和艾青相遇了！他的手好大，好温暖，好有力。他的夫人高瑛大姐也陪伴在侧。艾青不让我叫“先生”，也不让叫“教师”，还不让叫“艾老”。他喜爱“老艾”这个称谓：“它亲热，习惯了，杨兆吉祥兵团的孩子们都这么叫的。”然后是聊家常，我说起小学五年级语文课本上的《春姑娘》、崇明的油菜花以及语文教师的话。艾青和高瑛都乐了。艾青说：“你的那位教师是好教师，他维护了一个孩子的幻想力。”意犹未尽，他特别强调了小学、中学语文教师的重要性：“几乎在一切方面，他们都是心灵的刻画者，比方情味、品德、思想、幻想力以及对美的赏识和了解，等等。”他还说：“见不见艾青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了一个孩子诗的愿望，这是个了不起的愿望，接触到了文学的金字塔，它和诗性的中华民族精力联结了。”高瑛大姐说：“艾青很少有这样的谈兴，他今晚快乐了。”

　　告辞时，艾青坚持要一同出门，说是要上厕所，他的住处没有厕所，公共厕所在马路对面。我扶着他，他不让，仅仅有力地握着我的手。出门，他昂首望了一眼夜空，新月如钩，他挥手让咱们走：“徐刚，你有空就来！”从此，我就成了艾青家的常客。

　　当其时也，艾青进入了一个新的创造高峰期，每有新作，我和杨兆祥，还有周明，总是先睹为快者。长诗如《光的赞歌》等，给《人民文学》，他们有版面；短诗则归《人民日报》的《大地》副刊。除了索稿，更多的时分是谈天。咱们在艾青家或是邻近的馆子吃饭，艾青牙齿欠好，他爱吃“炖得烂烂的肉”。其间，艾青又搬往北纬饭馆暂住，离我旅居的华仁路31号只一箭之遥。那时，《光明日报》《诗刊》的社址均在邻近，艾青的住处便成了一众诗人的集合地，那是诗的集合、言语的集合、热情的集合。这样的集合又是如此纯洁：仅仅为了看望艾青，仅仅由于对诗的酷爱。那火热的话语声，是“纯金的三轮马车，在日子的旷野上奔驰”的声响。

　　北纬饭馆艾青居处的常客有邹荻帆、蔡其矫、周良沛、孙静轩、韩作荣和我，北京工人文化宫的一些业余作者，还有外省来京的诗人如胡昭等。其时谈论最多的是《光的赞歌》。邹荻帆说：“文学界最近盛行一句话——‘艾青回来了’！”还有人用不规范的普通话朗读道：“山野的篝火是美的／港湾的灯塔是美的／夏夜的繁星是美的／庆祝成功的烟火是美的／一切的美都和光在一同／……”房间里掌声响起，以茶代酒，为艾青干杯。艾青以他诱人的浅笑注视着诗友们，连声道谢。孙静轩平常文雅，真的激动了便如发疯一般：“让咱们坐在艾青的三轮马车上，奔驰吧！”诗人们尽兴而归时，已是月上西天，艾青送我们出门，高瑛大姐笑着说：“一群心爱的疯子！”

　　艾青从没有告知我该怎么写诗，但他曾劝诫我：“徐刚，你要梳梳头。”那时不才还没有来得及秃顶，是一头乱发，无风时在头顶趴窝，有风时四散飞扬。我大约没有听艾青的话，头发仍旧杂乱无章。有一次他看了我写的《核桃·珠贝与鱼化石——艾青剪影》后，笑眯眯地说：“看来，一个人的文字与他的头发关系不大。”这是艾青仅有一次说到我的文字。

　　1983年3月27日，艾青生日。高瑛大姐说：“艾青不喜爱过生日做寿，你过来吃个便饭，陪陪他就行了。”我从搭档那里得知，长安街西侧有个不小的花店，所以下班后去了一趟。店里有一株海棠，两米多高，已开的花皎白火热，未开的蓓蕾力争上游，正等着我呐。海棠价格65元，店东是个小老头：“正宗的西府海棠，你偷着乐吧！”不觉想起了林黛玉的诗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我把钱付了，请老板把海棠移置一角，照看保险。

　　次日下班后，我仓促赶到花店，捧起花盆就往丰盈胡同21号赶去。花盆很沉，海棠树来回摇曳，时有花瓣落在行人身上，一个梳着辫子的美丽姑娘把花瓣捧在手心，说：“太美了，谢谢你！”途中，我把花盆小心谨慎地放在马路牙子上歇口气。路过的人都来围观，有识者称：“西府海棠，可贵！”想起了小老头店东，觉得他甚是心爱。

　　捧进艾青院门，高瑛大姐说：“徐刚捧了棵大树！”艾青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海棠。由于一路奔走，还没有平静下来的海棠，花枝乱颤地上对着艾青的浅笑，艾青说：“她也笑容满面。”

　　借着这棵活生生的海棠，艾青说起了真、善、美：“首要，这海棠是真的，它不是塑料花，这是真的榜首要义——展现在眼前的事物是实在的存在。其次，送这棵海棠树的人是真的，并且有真性情，为什么送给我而没有送到近邻院呢？植物离人类日子最近，协助最大，它是善的、美的。”

　　艾青故居拆迁，新居落成，又一次搬迁时，宅院里的花卉要送走一些，高瑛大姐后来告知我，艾青大声喊着：“不要把徐刚送人！”

　　记住那一次在丰盈胡同的离别，多少有点苍凉，冷月斜照，灯影朦胧，我说：“老艾，你该歇息了。”艾青把握着的手松开说：“你要常来。”我让艾青回家，他不回。“你走了我就回。”回头，艾青还在院门口站着；再回头，那影子含糊了。

　　北京站的钟声敲了十下，我走在仍然门庭若市的北京，我感受着我的充足，我充足是由于我的心里珍藏着艾青的三轮马车。那纯金在我心里发光，我的眼前便有光，没有路灯的冷巷也富丽堂皇。

　　在我的案头，也总有一种声响鞭笞我孤寂地写作并前行：“存在于诗里的美是经过诗人的情感所表达出来的、人类向上精力的一种闪灼。这种闪灼犹如飞溅在黑暗里的一些火花；也犹如用凿与斧冲击在岩石上所迸射的火花。”“朴素是关于词采的奢华的抛弃，是脱去了华服的健康的裸露，是挣脱了方式的捆绑的无羁的脚步，是掷给空无的技巧的宽广的笑。”

　　我该做点什么呢？谁也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时下各种“诗体”正大行其道。但我想奔驰，举起艾青的诗和《诗论》，让它们像旗号相同飘荡，飘荡于我国诗篇的高地上，让真、善、美的三轮马车，“在日子的旷野上奔驰”，看那“宽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