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畈田蒋村去大堰河墓的路上,天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伞上,似乎在喁喁低诉着,我国诗坛权威艾青与他终身爱戴着的乳母的感人故事。
畈田蒋村是艾青的家园,坐落在浙江金华东北方与义乌接壤的傅村镇。全村400户人家,诗人的姓名,简直家喻户晓。村里墙上,处处抄录着他的名篇,《我爱这土地》《北方》《乞丐》和《拂晓的告诉》等等,进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书香。当然,占有突出位置的,便是诗人献给他所深爱的保姆的成名作——《大堰河,我的保姆》。
艾青身世望门,原姓蒋。听村里老人们讲,艾青的太公谢世时,五个儿子分居。老迈分得的银子用担子挑回家来,都记不清挑了多少担。成果吃喝嫖赌,浪费一光。艾青祖父这一支,遵循传统书礼,耕读传家。艾青出世时,母亲楼氏难产,生了三天三夜,小家伙才呱呱落地。算命的说,这孩子命硬要克爸爸妈妈,所以艾青成了家里不受欢迎的人。尽管其时蒋家有三进并排楼屋,但是偌大的空间却容不下这个刚来到人世间的婴儿,他被寄养到村里大堰河家。这是艾青终身中第一次被放逐。
其实,大堰河自己的命运是全村最可悲和低微的。她自幼被卖到畈田蒋成为蒋忠备的童养媳,和同是姓蒋的诗人一家还有点族亲。但是作为一个人,她却连个正派的姓名都没有。村里的人告诉我,咱们只了解这一个小童养媳姓曹,是畈田蒋西边大叶荷村的人,因而就叫她“大叶荷”(大堰河)。正如艾青在诗里说的,“她的姓名便是生她的村庄的姓名”。
大堰河家离艾青新居不远。咱们由她孙女婿蒋祥荣先生领着,从诗人家里出来,穿过蒋氏宗祠门前的广场,不到一刻钟便来到大堰河住处。这是一间挤在村边的寒酸农舍。矮小的檐头上,在雨意渐浓的天空下颤抖着几枝衰弱的瓦扉。狭小门框上钉着块“大堰河故居”的小木牌。高低不平的漆黑泥地,光线幽暗,斑斓的泥墙上,顺手搭挂着大堰河脱下来的沾满炭灰的蓝土布围裙。
家境尽管贫穷,但是大堰河对小艾青的关爱和照顾,却倾其所有,体贴入微。艾青在诗中写道:“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在你尝到饭已熟了之后,在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在你把小儿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在你拿起了今日的第一颗鸡蛋之后,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关于诗人的这段日子,现在有座雕像矗立在大堰河家门前,生动地展现出她与乳儿亲子般的厚意。
艾青在大堰河家日子了五年多,他不只吃着她的乳汁,小小的心灵还深深感受到乳母奴隶般日子的凄苦。特别是当后来被爸爸妈妈接回自己家中,看到巨大豁亮的画栋雕梁,红漆雕花的精美家具,换上有着丝和贝壳扣子的新衣,吃着碾过三遍的白花花米饭。两相比照,致使他在幼小年岁,就影影绰绰意识到人世间的不平,导致他日后逐渐走上“写着给予这不公正国际的咒语”的人生道路。
雨下得渐渐的变大了。咱们在村人带领下朝一条田间小路走去。行约半里,见郁郁树林旁,呈现一片石铺的渠道。最前头是座青灰色的巨大牌楼,面对着漠漠绿色稻田。牌楼后立有一碑,镌刻着艾青诗句:“大堰河是我的保姆,我敬你,爱你!”碑后便是大堰河墓。墓畔四周,郁郁青松,唯一坟头上长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莫不是因为大堰河逝世后,仍在牵挂着远在法国学绘画的乳儿,想着想着,便从她心田里长出棵健壮的法国梧桐来。
据艾青诗里说,大堰河逝世时才40几岁,一口4元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就草草葬了她。今日咱们眼前的这座墓址,是艾青1982年复出后回家园来时,个人出资从头修整的,也是他献给乳母的一份爱戴!
我在雨中墓前站立好久,遽然想起今日是母亲节,在我生命落雪的日子里,多么巴望自己身边也能有位解救自己的像大堰河相同的乳母!便是这位仁慈贫穷的我国农妇,她不只用乳汁抚育了艾青,还用自己悲苦的终身,在艾青心中唤起了诗人的情怀。我想,假如其时没有大堰河,或许就没有了今日的艾青;即使有,怕是也不会有他今日这样的气质,我国的诗坛,或许会是别的一种态势和格式。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堰河不只哺育了艾青,还哺育了咱们我国的新诗!
我站在潇潇雨中,向着静静睡着的大堰河深深地鞠了三躬,在心里静静告诉她生前所不知道的那些事,那些关于她乳儿第2次的被放逐……
(作者为原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江南》杂志主编。其著作《土壤》《苦夏》获第一届和第二届全国优异中篇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