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果之王被中国卷入凡尘

  10年前（2015年），如果你买一斤被誉为“坚果中的劳斯莱斯”的夏威夷果，要上百元（乃至数百元），而且未必能随时买到，因为那时中国的夏威夷果大部分要从南非、澳大利亚等国进口，彼时全球夏威夷果产量不过17万吨（下文如没特别注明，都指含3.5%水分的壳果），中国只能供应0.48万吨，当年进口了2.16万吨。

  而现在，如果你去中国最大的夏威夷果在线销售经营渠道京东超市去看，会发现19.9元/斤（由京东超市和广西龙州县、三只松鼠定制，24-26mm开口笑壳果）的优质夏威夷果管够。

  短短10年间，高高在上的夏威夷果价格就变得如此亲民，让人人都能够轻松的享受“夏威夷”的好时光。

  （全球夏威夷果历年产量，计算单位为万吨；这里指的都是去青皮，含水3.5%的带壳夏威夷果。）

  据INC（国际坚果和干果理事会）的预测，2024年全球夏威夷果产量将达33.8万吨，南非产9.2万吨排第一，中国产6.85万吨，超越澳大利亚的6.5万吨和肯尼亚的4.6万吨，排第二。

  更恐怖的是，2024年中国夏威夷果的种植培养面积为522.5万亩，远超南非的93.21万亩，澳大利亚的61.5万亩和肯尼亚的47.79万亩，占全球夏威夷果种植培养面积超60%。夏威夷果树苗种下，4年后陆续投产，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国产夏威夷果的产量很快会超越南非变成全球第一。

  （2023年中国进口壳果达84048吨，占全球壳果出口量的91.52%。）

  2024年国产夏威夷果种植培养面积是10年前的7.98倍，产量是10年前的13.27倍。在中国的带动下，南非和澳大利亚也加入进来一起“卷”：跟10年前比，它们的夏威夷果种植培养面积分别增加了148%和119.6%，产量分别增加了4.6万吨（1倍）和1.36万吨（33%）。

  中国市场不但消化了自己急剧扩张的产能，还在继续大量进口。2023年夏威夷果中国的进口量达84048吨（2015年还只是2.16万吨，现在是10年前的2.89倍），占全球出口量的91.52%。算上中国自产的量，2023年中国消费了6.79+8.4=15.19万吨壳果，占全球产量的近一半。

  因为中国、南非等国家疯狂“卷”夏威夷果的“供给”，导致进口价格从2015年的4.02美元/kg（约14.07元/斤）,中间一度飙升到2020年的5.59美元/kg（约19.56/斤），2024年1-5月则跌到2.46美元/kg（约8.61元/斤）。中国市场夏威夷果青皮果收购价也从2021年的11元/kg，跌到2023年的8元/kg（4元/斤，壳果约7.2元/斤），每年跌幅14-16%。如果中国庞大的种植培养面积陆续产果，可预见未来夏威夷果的价格还会下滑，会出现更多低于19.9元/斤的夏威夷果。

  那么，为何此前稀缺、高贵的夏威夷果，短短10年时间里，因为中国的参与变成了人人都买得起的大路货零食呢？这中间科研人员、政府、协会、企业、种植户等发挥了哪些作用？蓝鲨消费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和招股书，以及结合现场采访等，试图还原这个过程。

  夏威夷果国产化并迅速逆袭成世界第一的故事，代表了中国那些能快速做到世界第一的细分行业的典型玩法。

  夏威夷果最早被发现在澳大利亚东海岸（新南威尔士北部和昆士兰州南部）的热带雨林中。1858年，walter Hill首次将其人工种植在布里斯班市植物园内。

  夏威夷果风味独特，营养价值高，脂肪含量70％以上，果仁中检测出15种氨基酸，包含人体所需的8种必需氨基酸，不饱和脂肪酸含量占比77．27％～81．02％，单不饱和脂肪酸含量占比74．82％~79．44％，不饱和脂肪酸主要为油酸、棕榈油酸吲。果仁中的棕榈油酸是一种Omega一7脂肪酸，能减少炎症，预防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因此被称为坚果之王，备受孕妇、年轻女性等人群喜欢。

  夏威夷果对生长环境比较挑剔：不能太热，不能太冷，不能没有风（需靠风来授粉），但也不能有台风（根系较浅，易倒），虫害、干旱、多雨等都会影响产量。如夏威夷果要丰产，需果农参考园艺的护理精细度，不能散养。这导致其种植并丰产不易。

  发现于澳大利亚的坚果应该叫澳洲坚果，为什么后来人们都称其为夏威夷果？因为20世纪20年代后，美国人开始在夏威夷进行商业化种植并取得成功。南非20世纪30年代开始种植夏威夷果，种子来源于夏威夷和澳大利亚。另一个重要的种植区肯尼亚则到20世纪80年代才开始规模种植。

  中国引种夏威夷果的时间不晚。1910年，中国在台北植物园引种。1950年前岭南大学从夏威夷引进少量实生苗。1974年，广西热带作物研究所从海南兴隆实验站引进夏威夷果品种种植于南宁市，冯伟业等研究员试种表明，定植5年后开花结果，第8年4．8 kg/株，达到世界中等水平，说明广西南宁地区适宜种植夏威夷果。1981~1991年，云南省热带作物科学研究所和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先后从广东和国外引进夏威夷果，并在瑞丽、景洪、河口等海拔330～1 340米的不同亚热带地区进行试种，初步获得成功。

  直到2009年前，夏威夷果的研究并不是什么“显学”，小规模种植也屡屡受挫。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南亚热带作物研究所研究员、夏威夷果首席专家陆超忠曾这样回忆：1992年7月，他加入地处湛江郊区30公里的研究所，住在低矮瓦房里，蚊子肆虐。夏威夷果属于小树种，课题经费少，课题组的办公室里就几张桌子和几支笔，没有一点仪器设施。有一次拿到了8000元科研费，大家都高兴得手舞足蹈。面对如此窘境，课题组成员纷纷改行转到别的组，研究荔枝、芒果等大众热带作物。“我们到云南、广西适宜种植澳洲坚果（夏威夷果）的山区挨家挨户推广，免费提供种苗和技术，磨破了嘴皮大家也不要。”陆超忠说。

  上世纪90年代试种成功的云南，把夏威夷果作为一个富民产业来推广。1993年，云南省粮油进出口公司任职的陈榆秀接到任务——把30 吨夏威夷果的种子引进中国。但种下10年的果树，不开花、不结果，最早推广种植的3万亩夏威夷果树被农民砍下来当柴火烧。

  广西南亚热带农业科学研究所副所长王文林透露，2009年后，由于电商产业的发展，需求大爆发，夏威夷果才开始在中国大面积种植。

  三只松鼠成立于2012年，第一个爆款是碧根果，但慢慢的，它把最贵的夏威夷果推到第一的位置。2018年，其卖得最好的坚果品类是夏威夷果，销售占品类比重达18.73%。

  三只松鼠创始人章燎原19岁出来混社会，卖过服装、冷饮，做过电工，开过摩的，却从未成功过。后来他加入坚果企业詹氏，9年时间将营业额做到近2亿元。彼时，洽洽靠铺货到中国的流通渠道、大型超市成为坚果品牌龙头，来伊份靠专卖店模式做大。章燎原看到天猫、京东等电子商务平台崛起带来的新渠道机会，2012年拿到IDG的150万美元投资创立三只松鼠。

  彼时，传统的电商商家和传统企业都薅淘宝、京东等免费流量，过得很舒服，不愿意出钱投广告，“他们心中有一个ROI（投资回报率），2万元广告费只带来4万元成交额，RIO为1:2，对他们而言是不划算的。但事实上，那时候的互联网广告才是最便宜的，能带来更多顾客和搜索流量。”三只松鼠把投资款的大部分砸了直通车广告、钻石展位的首页广告等，占据消费者的心智和流量入口。2012年，双11天卖了3500万元。再加上三只松鼠超萌的IP形象，喊消费者为“主人”的情感营销，赠送精美的吃坚果神器，以及湿纸巾，密封夹等小物件，超出用户期待，抓住了追求健康的年轻消费者，半年成为坚果第一的电商商家。后来，三只松鼠不断融资和加码电商，2014年营收10亿元，2015年20亿元，2016年59亿元。

  三只松鼠的成功，让良品铺子、好想你（百草味）等休闲食品品牌大举进入坚果赛道，夏威夷果的需求被激发和释放。2017年，京东超市等电子商务平台坚果销量达150-160亿元，三只松鼠（贡献40亿元）、良品铺子、百草味排前三。2018年，三只松鼠坚果类营收达36.96亿元，夏威夷果占18.73%，总金额为6.92亿元。2016、2017年，三只松鼠坚果类收入占比更是高达69.83%和63.38%。

  本文开头提到过，2015年中国夏威夷果的供给只有0.48万吨，远远不能够满足需求，三只松鼠、良品铺子等品牌只能从南非、澳大利亚等进口。

  澳大利亚坚果协会(Australian Macadamia Society)2017年的多个方面数据显示，过去5年，澳大利亚坚果对中国出口量增长了11倍。2016年底，中国市场占据夏威夷果全球出口市场的32%，成为亚洲乃至全球最大的夏威夷果进口国。

  从上表能够准确的看出，2013、2014年澳大利亚夏威夷果出口中国的量还不算高，只有不到2000吨，2015年开始爆发性增长，达到了前1年的超5倍。蓝鲨消费认为，这应该跟三只松鼠等坚果品牌开始大规模推夏威夷果有关。京东超市等电子商务平台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16年夏威夷果成为最受消费者欢迎的坚果品类。随价格的一路下滑，消费需求进一步释放，进口数量也逐年提高。

  当然，以京东超市为代表的电子商务平台，不断深入夏威夷果产业带，不仅带来了好品，也带来了更低的价格。京东超市不仅设立覆盖售前、售中、售后的全链路管控机制，还通过定期抽检、入仓验收、品质抽检、驻厂等举措，把好品质关。京东超市的采销团队直达源头，一方面与产地合作社、农户签订采购合同，一方面和坚果工厂直接合作，通过减少中间环节降低采购成本，争取全网最便宜的价格。此外，京东超市还通过“百亿农补”项目为夏威夷果进行补贴，逐步降低售价。开采期间，京东超市还深入到三只松鼠龙州加工车间开展线下溯源直播，让我们消费者看到了夏威夷鲜果加工的全过程。

  首批引种的夏威夷果失败后，2003年，陈榆秀辞去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成立云澳达公司，花钱买下之前农民种植失败的2000棵夏威夷果树，与之前支持夏威夷果引入中国的澳大利亚专家联系，研究这些果树不能产果的原因。此后，陈榆秀听从专家的建议，从上百个品种中筛选优良的品种（4年开花结果），陈榆秀和工人一起背树苗上山，重新种植，一起睡大通铺……2010年，云澳达公司基地的夏威夷果大面积开花结果，引起轰动。示范效应立马引发了附近村民种植的热情。据公开资料，2008年中国夏威夷果种植培养面积只有13.2万亩，2015年，达58.2万亩，主要在云南。陈榆秀后来被称为“夏威夷果皇后”，是一个跺一跺脚都能影响到全球夏威夷果市场波动的人物。

  因为2015年中国市场需求暴增和夏威夷果长期供不应求，刺激全球夏威夷果种植端从2015年开始规模扩产。2016年有机构预测，中国每年新增200万株夏威夷果（一亩按20株算，约10万亩）；南非每年种植60万株（约3万亩），澳大利亚也是3万亩。而从蓝鲨消费拿到的数据看，光云南省，2015年种植培养面积58.2万亩，2024年达425万亩，9年新增了366.8万亩，每年新增40.75万亩。2019年披露的云南省林业厅制定的《云南省坚果产业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让蓝鲨消费对其庞大的扩产计划印象非常深刻（见表）。

  如果算中国总量（含广西、广东等），9年新增了464.3万亩，每年新增51.59万亩。扩产最积极的南非，也从2015年的37.5万亩增加到2024年93.21万亩，9年新增55.71万亩，每年6.19万亩，中国是它的8.33倍。

  2024年9月6日，蓝鲨消费跟京东超市一起，走进广西龙州县，参加当地举办的农民丰收节和龙州县坚果产业高质量发展大会，跟当地官员交流，才知道中国式扩产的模式。

  1、 选定品种。因为夏威夷果对光照、温度、水分、风力有要求，龙州县地处南亚热带南沿，气候暖和湿润，属南亚热带季风气候，适合夏威夷果种植。因为广西南亚热带农业科学研究所在龙州，因此1986年龙州就开始种植夏威夷果树，但品种众多，哪一种适合推广种植？研究员在实生树群中发现了一株果穗多、挂果呈串状、果粒排列紧密、大小均匀，与周围其他植株相比显得很突出的单株，按品种审定规则继续观察三年，这三年的株产数据均高于其他品种（单株），初步确定为优良单株，1997年命名为“桂热1号”。2005年，桂热1号通过广西农作物品种登记，2012年列入国家农业农村部热带南亚热带作物主导品种。桂热1号是国内首个自主选育的优良品种，也是国内目前唯一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坚果品种，龙州县主要推广种植这个品种。

  2、 长期推进。借鉴云南等地的经验，2014年，龙州县将夏威夷果当成重点发展的特色和富民产业，成立龙州县“坚果办”，各乡镇、各行政村成立坚果管理服务站点（高屋建瓴，统一领导）。协调广西南亚热带农业科学研究所选派优秀技术人员到龙州县挂职，分管坚果产业发展工作（尊重专业）。依托坚果种植企业、加工公司成立龙州县坚果协会，在重点村屯依托专业合作社、种植大户试点成立村屯坚果协会，构建“企业+协会+农户”的利益联结机制。

  龙州出台《龙州县促进澳洲坚果产业高质量发展扶持办法（试行）》等一系列政策，累计落实扶持资金近亿元（广西、崇左等自治区、地区配套），通过“以奖代补”、“先种后补”、“先建后补”等方式，扶持农户、合作社和企业未来的发展坚果产业。投入550万元创建坚果苗木合作育苗、销售平台，由县级平台公司与育苗企业一同繁育坚果苗木

  3、科技提质。龙州县与广西南亚热带农业科学研究所签订《澳洲坚果种植技术服务协议》；制定完善龙州县夏威夷育苗、种植、管护、坚果加工工艺流程标准（定标准），每个乡镇都成立一支由广西南亚热带农业科学研究所专家、县乡技术人员组成的专业方面技术团队，从种植、施肥、剪枝、保花保果等对种植户进行全方位技术指导；每个乡镇选定一个自然屯作为坚果品控试点屯，以点带面。2021年以来，龙州县举办夏威夷果技术培养和训练77期，开展专题讲座7期，组织专家技术指导活动38次，制作坚果种植管理技术短视频10期，免费发放《坚果周年种植管理技术要点（挂历）》3万多份，受益群众1.2万多人次。

  推出龙州坚果APP，将龙州县夏威夷果种植户姓名、住址，种植品种、年份、株数、挂果时间等数据录入APP，县乡通过APP，实时掌握夏威夷果生产情况，指导农户施肥、剪枝、防治病虫害等。截至目前，龙州共有2.1万种植户使用APP，占总户数的70%。数据加持，让龙州坚果品质逐年提高。据广西坚果产业协会和龙州县农业农村局抽查检测，全县平均坏果率2021年为20%，2022年为15%，2023年已低于5%，全国最低。

  4、产业融合。龙州提出打造“全国最大坚果贸易加工交易基地”的目标，发挥沿边、口岸、资源（产地）优势，在标准厂房建设、原料保障、税收减免、投产奖励等方面出台扶持政策，吸引坚果加工公司建厂，让龙州坚果就地精深加工。目前，龙州已有5家坚果加工公司（大德亚内、嘉荣、韬盛、北部湾、兴德），生产各类即食坚果以及坚果油、酒、酥、糖、沙糕、月饼等产品。划定加工公司的责任片区，签订收购订单合同，增强农户信心和积极性。比如在2024年龙州坚果产业高质量发展大会上，龙州坚果协会发布了4.5-6元/斤的青皮果收购价格，比2023年高。

  2023年，嘉荣公司获得龙州县扶持资金500万元，收购青皮果6248吨，出厂干果2315吨。2023年，龙州与最大的夏威夷果品牌商“三只松鼠”公司签订框架合作协议，龙州坚果首次进入“三只松鼠”武威保健食品城，嘉荣公司成功向三只松鼠供应带壳干果132吨。

  5、打造品牌。2019年起，龙州连续5年举办龙州坚果丰收文化节，发布了“桂热1号”商标和吉祥物“小纳”，通过评选“坚果王”、“坚果产业之星”和开展“小纳送福”等活动，加强同中国坚果炒货委员会、全国著名坚果加工公司联系与合作，对标南非坚果，把龙州坚果品牌迅速推向国内外市场。

  将最贵的坚果之王价格从数百元/斤打到不到20元/斤，这充足表现了中国式智慧：从政府出政策和县乡村屯统筹领导，到南亚所等育种、种植技术的科技加持，再到协会+企业+种植户的利益联动，京东超市等电商引爆，以及坚果地方品牌的打造。这都让国产夏威夷果种植培养面积和产能短短10年时间赶超南非、澳大利亚等夏威夷果种植区，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夏威夷果消费国，冒出了三只松鼠等代表品牌。

  国产夏威夷果的下一步挑战在于，当中国云南、广西、广东等适合种植夏威夷果的区域都奔着高收益和富农的目标，规模种植夏威夷果，种植培养面积远超南非、澳大利亚的时候，必然带来夏威夷果的产能过剩（从青皮果收购价急剧下滑能够准确的看出）。国产夏威夷果如何高水平发展？还得找到将夏威夷果用于更多用途和高的附加价值产品的开发上来，比如现在夏威夷果主要以零食（开口笑壳果）的方式售卖，可以加工成植物饮品、坚果酱、坚果油等；比如果壳能做成高端烧烤用炭；还比如跟瑞幸咖啡、霸王茶姬、好利来等咖啡、茶饮、烘焙品牌联合开发适合中国消费者的烘焙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