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改革开放同代人的时代之书”——鲁敏长篇《金色河流》研讨会在中国作协十楼会议室举行。《金色河流》是鲁敏今年4月由译林出版社推出的最新长篇,作品选取改革开放后民企蒸蒸日上背景下的第一代小老板为主人公,以穆有衡(有总)最后两年的晚境作为回望与观测点,以近四十万字篇幅,刻画创业者披沙沥金的壮美历程,描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的物质创造史与心灵嬗变史。
“改革开放同时代人的时代之书”,当作家鲁敏长篇小说《金色河流》研讨会以此为命名的时候,它意味着一个如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所说的事实,“中国在过去四十多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高速经济稳步的增长,这对每个人的生命和经验都具有巨大的持久影响。这四十年的时间敞开了丰富又极具挑战性的巨大空间,对作家来说既是书写的责任,也存在书写的难度。”
“鲁敏在处理这四十多年的经验时,有她非常独到的路径和角度,她所面对的其实就是我们经验中非常基本、很重要,但也因为如此基础、如此重要反而很难也很少得到充分的命名和书写的一种经验。”在李敬泽看来,这让人想起美国的马克·吐温、英国的狄更斯、法国的巴尔扎克,他们都是在人的生活中非常基本的东西被重新建构、被重新作为一个全新的事物的时代,在作品中处理它们在人的生命里刻下的痕迹。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金色河流》体现了鲁敏的志向、耐性与能力。她的志向不仅是写一本好看的小说,更是要在这部小说里记录下一个时代人们的心事与心情,这也使《金色河流》成为深入、有力,颇具复杂性的作品。
以中国作协副主席、江苏省作协主席毕飞宇所说,《金色河流》是鲁敏在她的关键时间节点上写出了她到目前为止最好也是最要紧的一部作品。这句话有两个含义,一是对鲁敏而言的时间节点。从1998年算起,鲁敏的写作周期连头带尾已经有25年了,对一个写作者来说,不管从技术还是心理、生理层面,已经有了足够的积累和铺垫,应当有一个大的爬升或爆发。第二就是具体到《金色河流》这部作品,她写出了他们这一代人,作为“改革开放同时代人”,对时代人物与面孔的塑造,对物质创造与生命价值的重要思考。
中国作协创研部副主任李朝全认为,这种思考是哲学层面的。“鲁敏对一些根本性的问题进行了哲学层面的思索和思考,包括物质的代际传承,昆曲为代表的文化命运和传承,人的自我生产、创造。这种思考介于物质和精神的辩证关系之上,在塑造众多人物的同时思考人的一生该怎么样流淌过去,包括生与死、快与慢、得与失、罪与罚,善与恶等一些根本性的主题,这是一个作家的雄心所在。”《金色河流》写了有总漫长的死亡的过程,通过这一个过程写下了一个人长河式的人生卷轴,有总的人生是一条很复杂浑浊的金色河流,这种金色既是一种物质的,同时也是一种精神和心灵的。
财富,或者说物质,是鲁敏这部小说最表层的一个观照对象。评论家贺绍俊以为,鲁敏写清了一个问题,为何会有改革开放。“鲁敏在我们共同认识的基础之上,把我们忽略的一点强调出来。就是改革开放是创造物质财富,我们要对创造物质财富给予充分的肯定,要向那些创造物质财富的人表达我们的敬意。”也因此,她对改革开放的书写、对中国现实的书写具有了突破性的意义。而她所采取的,以另一个人物谢老师对有总的人生记述的视角去重新认识有总,引导读者去重新认识这样一个改革开放中产生的人物,重新认识财富创造者的真正的精神世界,则具有了另一重突破性意义。在对物质和精神的辩证认识的基础之上,来重新认识这个人物的。她把这种思考上升到一种哲理的层面,她将物质与非物质作为对应物看到二者相反相承的关系。
物质与精神,这是《金色河流》中一对重要的关系。在评论家张清华看来,鲁敏的特点是一直在精神性和现实性,工笔细描和寓言指涉之间来回摆荡,试图找到一种平衡。这部小说兼取两者,既有充沛的现实感又有浓郁的隐喻性。小说提供了一个倒叙的视角,这个倒叙不是故事的倒叙,而是从历史的宏阔视点意义上的倒叙,开篇展开高度戏剧化,后面则转向散文化的工笔细描,这种设计接续上中国传统小说的美学和文化记忆,乃至文化性格文化基因。在历史书写意义上,《金色河流》对改革开放40年市场经济有一种客观理解,这是历史主义的辩证观,这为当代作者对历史的讲述特别是最近几十年历史的讲述提供了一个新的模型。
这也是《文艺报》总编辑梁鸿鹰认为《金色河流》是一种探索、是一种发现的缘由所在。“鲁敏始终不是如实地去记录一些自己所看到的或者别人看到的东西,而是挖掘那些别人没看到的、或者是把别人所看到的东西里面的东西挖出来的写作。这个作品涉及到了我们的祖国的卫生、教育、商业、工业等等,包含人生的百态,鲁敏继承了巴尔扎克对生活的观察,具有统计学的精确,同时,她回避老套的写法,而是选不一样的声部、不同的视角,多重视角就是对生活的切割,独白、倾诉、旁观者说等多重的声部则来自于她对生活的认识和对小说艺术的认识。”
鲁敏对于改革开放四十年历史的这种书写,评论家潘凯雄认为有一种自信和从容。“现在的作家在面对大时代、大主题、重大历史节点时,写作的姿态和心态更为从容自信,也就是说有作家自己的定力,也有自我的理解,以及对未来发展的思考。作家的表现是文学化的,但越是文学化的、个性化的书写和呈现,带给我们对时代发展的大命题的思考,就更多。”
评论家张莉将《金色河流》看作是鲁敏最元气充沛、最具生命能量和情感能量的作品,并感受到她的写作世界越来越开阔、越来越复杂。“《金色河流》是我们这个时代金色大潮的书写,它具有一种总体性的视野,实际上概括了四十年来整体中国人对财富的理解,某一种意义上它是一部长河性的作品,会看到整个四十年来我们的财富从哪里来、怎么来、到哪里去的过程,跌宕起伏。”
青年评论家杨庆祥将其概括为中国式的金色梦,“它充满了浑沌,充满了爆发力和各种风险,要书写这样的梦,需要一种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文本。这种可能性文本在鲁敏这里就是旁观者的视角、父与子的结构、非虚构与虚构的征用、甚至材料的注释等等。她要用这种可能性的文本才能表达出这四十年来的历史时段,用一句话总结,就是需要一种中国式的长篇小说,来表达中国式的生命形状。”
事实上,鲁敏一直是一个具有自我挑战意识的作家,如评论家刘琼所说,“她打破了自己的藩篱,走出舒适区,她把笔触深入到经济生活领域、公共生活领域,是对当下中国人财富观和生命观的形象表达,同时也包含着鲁敏很多个人的深意和寓意。”
这与青年评论家岳雯的看法类同,“鲁敏之前的创作是一根一根不同的线头,这些线头现在已经全部都被编织到了《金色河流》里。她扎到了现代中国的根子里,小说有了物质性的支撑,这种转变是具有象征性的。对于这一代作家,当他们到了中年时认识到所讨论的人性不是虚无缥缈的,所有的人性都是政治经济框架里的人性。当他们认知到,精神一定是来自于生活,是物质之上的精神的时候,他们可能就真的走到了一个更成熟更开阔的境界。”
这也是鲁敏在答谢词里说“谢谢时间”的缘由所在,“时间对写作者来说是最好的腌制和浸泡,我觉得我不年轻了,但是我很坦然和宁静地对待老,我觉得只有老到这一步才能写这部作品。经过五十年时间的个体体验,尤其是最近三四十年的认知,这部小说是外部世界和时代在我笔下自然而然发生的折射。”